母亲是一盏灯
闻之
接到母亲病危的电话，我日夜兼程赶回家，母亲已经咽下了最后一口气。我跪在母亲跟前泪如泉涌，摸着她冰凉的脸，一遍遍地呼唤：“娘，娘------”可是母亲再也不会答应我了。
在为母亲守灵期间，我住在母亲生前住着的那座留有我童年和少年时代印迹的老宅子里。父亲去世后，母亲最后的时光就是在这里度过的。这座小院对我来说，有着太多的回忆。
母亲很不幸，8岁那年，我的外婆就去世了，留下母亲和外公相依为命。长大成人后，由于小儿麻痹留下的残疾，再加上人长得瘦小单薄，相貌一般，母亲找对象成了困难。直到28岁那年，才在别人的撮合下与因为成分问题而迟迟未能成家的父亲结合在一起。
我是父母的第一个孩子，我的出生，让母亲很高兴。怀抱着白白胖胖的我，母亲骄傲地在村子里走来走去。然而，我的漂亮却掩盖不了母亲丑丑的长相，也并未减轻村里人对母亲的轻视，只是因为她做了母亲的缘故，村里人将“瘸媳妇”的称呼改成了“瘸娘”。我就是在人们一口一个“瘸娘”的揶揄亏声中，渐渐长大。
也许是所有小孩子的天性使然，8岁以前，我一直觉得母亲是天底下最美丽的女人，天底下最好的娘。然而，8岁那年发生的那件事，却彻底改变了我对母亲的看法。
那年夏天，母亲为了一些琐事，与西邻李大婶发生争吵。母亲虽有残疾却生性泼辣，李大婶对骂不过，就学着母亲走路的样子，并冷
笑着嘲讽到：“你这个丑八怪，也不照照镜子，你也配跟我吵------”在一旁看热闹的乡亲们都哈哈笑了起来。
伤了自尊的娘，拖着那条残疾的腿，捂着脸跑回屋，关上门嚎啕大哭。娘的败阵让我很没有面子，仔细瞧瞧母亲，觉得她真和别人的母亲不一样，相貌平平，脸上还点缀着许多雀斑，再配上那条瘸腿，走路时一摇一晃，真的是丑极了。
小小的我开始不跟母亲亲近了，以前总是和她挤在一张床上睡，那以后，我却离开她暖暖的被窝，与父亲睡到一起。5天一次的乡集，我也不再拽着母亲的衣角跟着去了。母亲很奇怪，问我为什么不跟她去赶集了，我推说作业太多，做不完。其实，内心里，是怕跟着她出去丢人。
随着时间的推移，母亲渐渐知道了我的心思，她在背地经常偷偷地抹眼泪，但擦干眼泪后，还是一如既往地对我好。但幼小的我，却因为母亲的丑，拼命地抗拒着这种好。
10岁那年，学校组织春游，回来的路上，正好碰上母亲在地里干活。一个眼尖的同学看到了她，然后指着我大叫着说：“大家快瞧啊，寻就是他娘！”学还学着母亲走路的样子，讥笑我有一个“瘸娘”。同学的行为激怒了我，我不由分说上去就跟他扭打在了一起。我身单力薄，没几个回合，就被同学打倒在地。我们的吵闹声引来了母亲，她惊叫着跑过来心疼地拉起我，企图为我擦试嘴角的血。我大叫着推开母亲，当着同学的面朝母亲吼道：“你走开，都是国为你，你不是我娘，我没有你这样的丑娘！”
那一次我把母亲的心伤透了。父亲回到家，见母亲一个人在哭，问清原委后，结结实实地将我揍了一顿。而我，也因为母亲在父亲面前告状，更恨母亲了。我拼命读书，决心考上大学，然后远远地离开家，离开母亲。
18岁那年考上大学后，母亲很欣喜，她坚持要送我到车站，我淡淡地拒绝了，一个人挑着行李决绝地离开了家。后来父亲来信说，我走后，母亲整整流了一天的泪，说以后再看到我的机会不多了。
在外求学的4年里，随着社会阅历的增加，我渐懂人事，想想以前在母亲面前的所作所为，中心充满了愧疚。但因为学业繁忙，再加上经济拮据，我只在大三那年回过一次家。
那一次回家母亲显得高兴，但又不敢亲近我，我跟她说话的时候，母亲的目光也是躲躲闪闪的。但每当夜深人静的时候，母亲屋里的灯光总要亮起几回，因为母亲仍沿袭着以前的习惯，半夜起来为我轻轻地掖被角。看着母亲蹒跚的背影，我好想当面对母亲说声“对不起”，然而，却因为面子问题，迟迟没有向母亲表达，只是在她转身后，一个人躲在被窝里，偷偷地流泪。
大学毕业那年落实了工作后我又回去了一次。这一次，母亲特别伤感。因为她知道，儿子参加工作后回家的次数就更少了。那次临离开家的时候，我望着母亲过早苍老而佝偻的腰身，突然觉得自己是那么的孤独。孤独与不舍折磨着我，让我禁不住跪在母亲面前，结结实实地磕了3个响头，喊出了8岁以后现再也没有喊过的：“娘”
本打算闯出名堂再将母亲接到城里，好好地孝敬她。然而，子欲
养而亲不待，母亲抛下我们悄然逝去。
送葬路上，妹妹扑倒在我怀里，哽咽着说：“咱娘走了，我们再也没有娘了！”
——直到这时，我才哭出了声。委屈而辛酸的泪水是在母亲面前流的，没有了母亲，我流给谁看？
母亲知道自己丑，她活了一辈子，从来没有照过相，在这个世上没有留下一点痕迹。但她的善良，她的温暖，却如一盏不来的灯，永远替我照亮前行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