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丰五年,带着一身失意,他来到了黄州,远离繁华的帝京,远离那名利争斗的黑色漩涡。
署中无事,他时常一个人来到长江边。据说,这是赤壁之战的遗址。其实,是与不是,他并不在意,他需要的,不过是一个倾诉的地方罢了。
江风猎猎,袍袖鼓荡,眼前长江滚滚,奔腾汹涌,浪潮翻卷如雪,巨浪撞击石壁,声若惊雷。江山如画啊,古往今来,多少英雄为之折腰。于是,很自然地,他想到了周瑜,想到了这个因赤壁一战而名扬天下的英雄人物。是的,
他羡慕周瑜,但不是因为美艳无双的小乔,他羡慕的是周瑜少年得志,显赫功业。他也曾年少轻狂,却不知道世事艰难,踌躇满志地想着匡扶社稷,为民请命。怎料小人弄权,他险些命丧天牢。残酷的现实如一盆冷水,浇得人心头发冷。
命途多舛啊,又能如何呢,所有的抗争与努力,不过是蚍蜉撼树罢了。
举杯,一饮而尽。酒入愁肠,热辣辣地烧,心头的空洞益发巨大。
醉眼朦胧中,他仿佛看到了如乌云
般压在长江边上的80万曹军,铠甲鲜明,杀气腾腾;仿佛看到了稳坐帐中的周公瑾,轻挥羽扇,谈笑自若;仿佛看到了东风疾吹,烟炎障天,樯橹灰飞烟灭。快哉,快哉!这是何等壮观,何等功业!丈夫处世,就该轰轰烈烈干一番事业,哪怕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哪怕青山埋忠骨,马甲裹尸还。死,并不可怕,可怕的是年华老去,却碌碌无为。但如今英雄无觅处,便纵有满腔热诚,又能与何人说呢?
“大江东去”,滔滔巨浪千淘万漱,是否淘到苏轼了呢?面江而立,他的耳畔唯有水声。回想“乌台诗案”的苦楚,
皇帝谪贬的敕令,还有那洛阳亲友的依恋;东坡心,碎不能掇。他只得唱“千古风流人物”,只能吟“三国周郎赤壁”。
眼前是公瑾爱恋的长江,脚下是周郎鏖战的赤壁。“遥想公瑾当年”,这江水不也似“千堆雪”么?
草船借箭的智谋,火烧赤壁的勇猛,还有周乔爱情的佳话;周郎确是“风流”,确是“豪杰”。傲立于舰舟之上,冲阵于万军之锋,闻江上之涛声,赏冥空之月色;面对的是曹操精兵强骑,铭记的是小乔嘱言寄语,心系的
更是孙吴的成败盛衰。
东坡何不想风流儒雅,何不想握国之大计、驱外之强敌。然而,北宋的朝廷容不下他,神宗的时代容不下他;呵,浑浊的世道也容不下他!
身在乱世,谁堪风流;时势造英雄。江仍是长江,壁仍是赤壁,人却不再风流;人生真是一场梦,匆匆来、匆匆去,谁又知人生几何?倒不如临江上之清风,取山间之明月,将万千愁怨托
于悲风!
故国神游,几番豪肠百转,他怆然笑了,笑自己衰鬓早花,还发这少年狂;笑自己身在困厄,还痴心不改。其实他不知道,在黄州,在赤壁,他已经永恒了。千百年后,人们只能仰望他不屈的身影。“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的豪情,一直在赤壁回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