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解诗歌4——唐 刘长卿《新年作》
新年作
刘长卿
乡心新岁切，天畔独潸然。
老至居人下，春归在客先。
岭猿同旦暮，江柳共风烟。
已似长沙傅，从今又几年。
刘长卿的这首诗，真的是把落魄者的凄凉写尽了，越读越让你读到那种透骨的凄凉，真是读罢泪沾巾。
“有钱没钱，回家过年。”对于中国人来说，新年是最重要的团圆的节日，但是对作者来说，在新年到来之际，只能在遥远的他乡独自潸然流泪。一个“切”字，表达出思乡之情的浓烈。而“天畔”则表现出所处之地（十有八九是贬谪地）离自己家乡、离政治中心极其遥远的事实。首联诗人就用“新岁”的喧哗热闹与“独潸然”的处境形成对比，内心的热切期待与现实的无奈凄凉形成反差，一下子就构成强烈的艺术效果，凸出了诗人的落魄天涯的宦游处境。
“老至居人下”一句更进一步清晰地表明诗人的仕途失意的处境。诗人的年龄很大了，还居于卑位，屈居人下，时时看人脸色，尤其是那些装模作样、得意忘形的年轻小吏，说的一些话，做的一些事，更是使人难堪，让人无语。春天又早早地回来了，万象更新，可是“独有宦游人，偏惊物候新”，眼前的新春气息，一切都与故乡那么不一样，更增诗人的思乡之情。
颈联写景，描摹的是一个落魄失意者眼中的山水。“岭猿”两字有两层含义，第一层暗示作者的贬谪之地是边远的穷山恶水，照应上文“天畔”两字；第二层作为抒情意象存在，“猿啼”是古诗词常见的表达哀伤之情的意象，如北魏地理学家、散文家郦道元《水经注》“巴东三峡巫峡长，猿鸣三声泪沾裳。”唐代杜甫《登高》“风急天高猿啸哀，渚清沙白鸟飞回。”山岭上猿猴的嘶吼哀鸣声，从早响到晚，也就意味着诗人的无人可述的苦闷始终在内心纠结，可谓“肠一日而九回”。年代稍晚的唐代大诗人白居易在《琵琶行》中描述在贬谪地浔阳的生活，其中有“住近湓江地低湿， 黄芦苦竹绕宅生。早晚旦暮闻何物？杜鹃啼血猿哀鸣”之句，不知是否受了刘长卿此句的影响？
如果说“岭猿同旦暮”是从听觉角度写景，那么“江柳共风烟”就是从视觉角度，描绘江边的柳树已经抽芽，应该是一幅春回大地，一片春意盎然的图景。但是一个“共”字，却把江柳的风姿与迷蒙的烟雨混为一体，诗人感受到的不是春意，而是一片凄楚，一丝朦胧，一段晦涩。总之，在天涯沦落的诗人眼中，耳中听到的是悲音，眼中看到的是悲景，所谓：登山则情满于山，观海则意溢于海。如果说此联的“岭猿”二字暗扣首联的“天畔”，那么“江柳”则暗扣“新岁”，此联是首联“乡心切”与“独潸然”这些内心情感的具体外化，一个伤心的人听到的声响、看见的风景，在内心不自觉打上自己情感的标签，当然，诗人在创作的时候，选取景物也一定是选择能与自己的内心产生共鸣的意象来寄托情感，大概这就是“一切景语皆情语”的缘由所在。成功的诗，每一联之间必有联系，我们在理解的时候要注意这一点，初学者常常割裂诗句，所以难以把握内在逻辑，也就品不到诗的味道。 尾联，诗人运用了一个烂熟的典故：贾谊被贬长沙王太傅。对诗人来说，可悲的不在于“已似长沙傅”，而在于从今往后，这憋屈的贬谪生活还要多少年才算是尽头？“已似”可
以看出诗人的辛酸，对残酷现实的接受与认命，“从今又几年”的问句中则透出隐隐的不甘、悲愤、无奈、不满等等复杂的情绪，当然，更有着对看不到希望与前路的迷茫！正是这种茫然，更加剧了诗人的凄凉，还有什么比绝望更深的凄凉！
自古最怕英雄迟暮，晚景凄凉，回头再品“老至居人下”一句，这种凄凉是否凉到骨子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