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理解鲁迅对赛珍珠的评价
□ 顾 钧
1933年11月11日《申报・自由谈》上发表了姚克的《美国人目中的中国》一文。在文
中作者对美国作家诺亚・沃恩(NoraWaln)(Exile)进曲中国的小说,,又,都和世界的时代思
③潮合流,而又并未梏亡中国的民族性”。
问题的关键在于,与鲁迅相反,赛珍珠对中国的封建文化怀抱赞赏的态度。她笔下的农民基本上是被同情和赞美的形象。虽然她也写了农民身上的一些弱点,但只要他们生活在土地上,以土地为根,他们就变得淳朴可爱。对此鲁迅显然无法同意。闰土最后要去的东西之一是草木灰,他的根同样深深地扎在土地上,但这并不能成为鲁迅赞扬他的理由。
鲁迅对于西方人表扬、赞美中国的做法一向采取一种警惕甚至批判的态度。这也并非仅仅针对赛珍珠一个人,而是鲁迅一贯的态度。鲁迅认为他们这样做往往有保留中国糟粕的险恶用心———
外国人中,不知道而赞颂者,是可恕的;占了高位,养尊处优,因此受了蛊惑,昧却灵性而赞叹者,也还可恕的。可是还有两种,其一是以中国人为劣种,只配悉照原来模样,因而故意称赞中国的旧物。其一是愿世间人各不相同以增自己旅行的兴趣,到中国看辫子,到日本看木屐,到高丽看笠子,倘若服饰一样,便索然无味了,因而来反对亚洲的欧化。这些都可憎恶。至于罗素在西湖见轿夫含笑,便赞美中国人,则也许别有意思罢。但是,轿夫如果能对坐轿的人不含笑,中国也早不是现在似的中④国了。
,实性”:
先生要做小说,我极赞成,中国的事情,总是中国人做来,才可以见真相,即如布克夫人,上海曾大欢迎,她亦自谓视中国如祖国,然而看她的作品,毕竟是一位生长中国的美国女教士的立场而已,所以她之称许《寄庐》,也无足怪,因为她所觉得的,还不过一点浮面的情形。②只有我们做起来,方能留下一个真象。
如何理解鲁迅的这段话呢?让我们先将赛珍珠的作品与鲁迅的作品做一对比阅读,然后再探究鲁迅是如何对待西方人的中国观的。
众所周知,鲁迅对中国农民的态度是“哀其不幸,怒其不争”。在他笔下,中国农民的形象不但可怜,更可悲:被生活折磨得近乎麻木的闰土、靠“精神胜利法”过活的阿Q、愚昧而奴性的祥林嫂、死守陈规的九斤老太……这些人物的共同特点是贫困、受压迫、愚昧、麻木。他们不但受制于外部环境的重压,更受制于自己的灵魂。他们不仅是封建制度的受害者,同时也是封建制度赖以存在的最广泛的基础。鲁迅是通过对农民的描写来揭示中国深层的民族心理结构,从而批判几千年的封建文化的。而赛珍珠在作品中极力表现的则是中国农民对土地的热爱这样一个超越时间界限的普遍主题。
与此相反,鲁迅对那些能够切实指出中国缺点、毛病的人往往予以肯定。他在致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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振铎的一封信中就赞扬了直言批评中国的斯诺,并由此发感慨道“:有几个外国人之爱中国,远胜于有些同胞自己,这真足叫人伤
⑤心。”
当然并不是所有指出中国缺点和不足的人都如同斯诺那样热爱中国。有些人是别有用心的。例如美国传教士卫三畏、明恩溥等就属于这一类。对于这些人的言论,鲁迅的态度是他一向主张的“拿来主义”———对说得有道理的予以采纳,驳斥。
《支那人气质》,认为其中自有确论,应当引起我们的反省。鲁迅写道:
第一章就是Smith说,以为支那人是颇有点做戏气味的民族,精神略有亢奋,就成了戏子样,一字一句,一举手一投足,都装模装样,出于本心的分量,倒还是撑场面的分量多。这就是因为太重体面了,总想将自己的体面弄得十足,所以敢于做出这样的言语动作来。总而言之,支那人的重要的国民性所成的复合关键,便是这“体面”。
我们试来博观和内省,便可以知道这话并不过于刻毒……⑥
为然,尖锐地嘲笑道:
我对于外国人的指摘本国的缺失,是不很发生反感的,但看到这里却不能不失笑。筵席上的中国菜诚然大抵浓厚,然而并非国民的常食;中国的阔人诚然很多淫昏,但还不至于将肴馔和壮阳药并合。“纣虽不善,不如是之甚也。”研究中国的外国人,想得太深,感得太敏,便常常得到这样———比—。
,。在鲁迅“中,本来就讲“拿来”以后“或使用,或存放,或毁灭”,⑩这里鲁迅采取的显然是“毁灭”。
了解了鲁迅上述的思想背景,我们就能够更好地理解鲁迅对赛珍珠的评价了。首先我们必须指出,赛珍珠对中国的赞美主要还是出于对中国和中国文化的热爱,并无那种鲁迅所深恶痛绝的保留中国糟粕的险恶用心。同是热爱,表现方式却可以分为两种,一种是大加赞扬,另一种则是指出毛病与缺陷,以期改进和完善。赛珍珠显然属于前者,而鲁迅则属于后者。后者可能是爱得更深刻的一种表现。鲁迅认为赛珍珠所描写的“不过一点浮面的情形”,虽然评价不高,但态度是温和的,其实不要说是赛珍珠,就是中国的作家,又有几个能像鲁迅那样深刻地反映当时中国的情形呢?鲁迅认为一个仅仅到中国转了一圈的外国人是不容易真正了解中国的;即使他在中国呆了多年,因为他受到原先本民族文化和意识形态的影响,对中国这样一种复杂的异质文化也是不容易有深切理解的,妄下结论,就尤其要不得。鲁迅说得好:“只要是地位,尤其是利害一不相同,则两国之间不消说,就是同国的人们之间,也不容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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